被做成 Emoji 的那朵蘑菇，是最有文化的一种蘑菇

● The Intruder by John Anster

蘑菇是有花语的。

这件事也许不那么为人知，但我们熟悉的、日常能在餐桌上见到的蘑菇几乎都有自己的花语，这些花语是宇宙（杏鲍菇）、名声（香菇）和伟大的野心（金针菇）……也许就在此刻，有人正在吞咽一颗宇宙。当然这样的说法也伴随着争议，属于真菌的蘑菇不在植物之列，因此也不能算是花。

不过生物学上的分类没有阻碍蘑菇成为一种，也许是最富有    文化意义的餐桌食物。

各种民俗传说和史诗作品里都有蘑菇的影子，它们是色彩鲜妍的毒蕈，在故事里充当超自然王国的背景和道具——蘑菇是精灵女王的餐桌，仙子们集会的地点，以及侏儒和地精们用推车运送的食物。在爱尔兰，蘑菇的盖尔俚语和“幽灵”甚至是同一个词。

● Richard Doyle 绘制的插画，精灵世界里的生物和蘑菇相伴

● 1900 年左右的德国新年贺卡

所有事实都指向一个结论——文化语境中的蘑菇和魔法有一种深刻的连结。

这种隐喻和象征式的连接在暗示着人类共同拥有的一种知识。从 2000 多年前起，蘑菇就被当做一种食物，采集和食用蘑菇的场景被记录在世界各地的壁画上，滋生出各种文化上的崇拜，并且逐渐变为一种知识。

● Selva Pascuala 洞穴壁画中的蘑菇

这些知识在漫长的使用和流传过程中变得晦暗不明，在文化底层里以隐性和半遗忘的状态存在——蘑菇在文化中与魔法之间的关联是显而易见的，但人们却不再知道为什么。

但一朵颜色鲜红、伞上布有白色疣状物的蘑菇，也许可以帮助我们解开谜题——杀蝇伞。

● 1892 年的杀蝇伞水彩写生作品

欢迎打开这本“蘑法书”，本书的主角是一种红色的毒蕈杀蝇伞，学名 Amanda Muscaria——据说可以使用这种毒蘑菇混合牛奶杀死苍蝇。事实上苍蝇摄入的毒素大部分时候没有达到致死量，只会让它们暂时陷入晕眩或者睡眠状态。一些昆虫和驼鹿食用之后甚至不会有任何反应，但作为人类，请谨慎食用。

讲述要从圣诞老人开始。

最广为接受的一种说法是，圣诞老人的原型其实是土耳其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一位主教圣尼古拉斯。当然也有一些愤世嫉俗的人会在圣诞节当天指出，是艺术家 Haddon Sundblom 在 1931 年为可口可乐绘制的广告塑造了为人熟知的圣诞老人形象。

●1931 年可口可乐广告，圣诞老人送礼中途停下，喝了一瓶可乐

然而无论哪种说法都不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圣诞礼物要用红白色的包装包裹好、挂在圣诞树下，为什么拉雪橇的麋鹿可以飞翔，以及圣诞老人那身标志性的红白衣服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已经猜到了，能揭示圣诞老人真实身份的正是杀蝇伞。会在冬至前后偷偷把礼物送给你的圣诞老人，其实是西伯利亚部落的萨满。

点击打开贺卡

一些西伯利亚北极地区流传的萨满传说情节或许会让你感到非常熟悉：

❶ 萨满会收集这些珍贵的杀蝇伞，在冬至前后作为礼物送给部落村民（送礼物的情节出现了）。❷ 在收集过程中，萨满会穿上红白色的衣服来象征珍贵的蘑菇（圣诞老人穿的是什么衣服）。❸ 蘑菇在被送出之前需要风干或者晒干，常用的方法是直接放在松树树叶上（礼物要用红白色的包装包裹好，然后放在圣诞树上，对吗）。❹ 蘑菇包是当时部落村民的普遍住房，当门帘被雪挡住御寒，萨满只好爬上屋顶，通过顶部的洞或者烟囱来赠送蘑菇。❺ 食用之前，部落村民会把蘑菇装在布袋里放在炉火前再度烘干（礼物可能不在袜子里，壁炉也是它们经常出现的地点）。❻ 部落的驯鹿也会吃杀蝇伞，这种蘑菇对他们的副作用和对人类的一样，带来飞行的幻觉，于是驯鹿会醉醺醺地四处走动（圣诞老人的驯鹿也会飞）。

● 圣诞老人一共有九头驯鹿，第三头和第四头分别叫舞者和乱舞，也许是指吃过蘑菇之后的乱步（滑动翻页）

分发蘑菇是一种庆祝的行为，12 月 25 日左右是分享各种珍贵物品的时期。冬天长时间的黑暗和寒冷会让大部分人死亡，必须通过庆祝来保持高昂的情绪。

除了让人们享到受牛羊和酒，他们也理应在最难熬的冬季享受精神上的丰盛。

点击看萨满仪式

● 西伯利亚萨满正在使用杀蝇伞

萨满和他的教徒认为可以通过消耗改变心灵的植物和真菌来和精神世界交流，杀蝇伞是在西伯利亚地区最常用的一种。食用这种蘑菇之后的恍惚状态会带来一种幻觉——意识模糊的状态让人感觉离现实世界很远，于是和神明的距离就近了。

蘑菇是一种更加便利的方式。在此之前，萨满通常需要进行长时间的击鼓、舞蹈，通过耗尽体力来达到这种恍惚状态。

● Nicolaas Witsen 在 1705 年描绘的萨满，手里拿着鼓，正在舞蹈

杀蝇伞从西伯利亚来到欧洲的时间是 18 世纪。俄罗斯没有出海口，在 15 至 17 世纪的大航海时代，他们只好远征西伯利亚探索资源。这片大地的传说由此流传出来，吸引了各种对异域抱有热情的人。

整个 18 世纪，俄罗斯和瑞典的探险家偶尔从西伯利亚折返，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关于萨满和使用鲜艳的毒蕈而中毒的故事。

点击和女巫对话

● 俄罗斯童话《美丽的瓦妮莎》是这群旅行者经常听到的故事，图为 Ivan Bilibin 为故事绘制的插画

这些故事被 18 世纪末和 19 世纪初的各种学术期刊和流行作品广泛报道，让同时期的学者和作家对此着迷。他们甚至把杀蝇伞带来的醉酒式体验插入到神话和传说中，改写原来的版本，这在当时成为了一种时尚。

● 滑动翻页

最著名的改写来自挪威教授萨缪尔·厄德曼，他对北欧神话里著名的英雄“狂战士”做出了阐释。

萨缪尔·厄德曼认为这群北欧神话中有名的英雄是吃了杀蝇伞制成的药水才会狂怒，并且因此获得了异于常人的战斗力。原因是杀蝇伞含有两种降低身体对恐惧和刺激事件反应的毒素。

这种说法不仅在蘑菇和北欧神话爱好者之间流传，甚至写在了教科书和百科全书里。不过在 2019 年，它被证实并不可靠，只是在当时风尚下作出的一种附会。如今普遍认为这种药水应该是用天仙子熬制而成的。

天仙子含有两种生物碱，能引发愤怒、无法识别他人面孔的症状，也许是这种机制让狂战士在战斗中不分敌我。

● 天仙子也和仙境关系紧密，经常被女巫制成药剂，比如著名的爱情药水和飞行药膏。

其实稍加思索就能发现，当时记载中食用杀蝇伞之后出现的种种症状可以说明，这种神奇的蘑菇的确更适合宗教上的用途，而不是战斗。

约瑟夫·科佩尼和勘察加蘑菇

波兰旅行者约瑟夫·科佩尼是第一个写下自己和杀蝇伞故事的人。

1797 年左右，科佩尼发烧了，当时他已经在勘察加生活了两年。当地人告诉他有一种神奇的蘑菇可以治愈高烧。当晚他吃了半只杀蝇伞，在高烧中陷入了一次生动的梦境。在迷人花园里，身穿白色衣服的少女给他喂水果、浆果和鲜花。

醒来之后他服用了更大剂量的杀蝇伞，很快重新进入睡眠，经历了一次“去到另一个世界的史诗性的航行”，他在航行中重温了自己童年的各个时刻，重新遇见了一生中所有的朋友，并且自信且详细地预知了未来。

时间来到 19 世纪，从西伯利亚流传出的故事和当时偶发性的蘑菇中毒事件混合在一起，让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社会患上了一种真菌恐惧症。这种氛围似乎让蘑菇们在文学世界里更受欢迎了。

最著名的片段出现在《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除了药水和蛋糕，蘑菇也能让爱丽丝在仙境中变换大小。

点击听听虫子在说什么

故事的开头，智者形象的毛毛虫在抽水烟，他告诉爱丽丝自己身下的蘑菇是她度过奇怪旅程的关键。巨大杀蝇伞的一边会让她长高，另一边会让她变矮。爱丽丝从蘑菇的两侧各取出两大块，开始了一系列令人晕眩的大小变换，最终学会了如何通过交替食用来保持正常大小。

在其余的部分，爱丽丝继续食用蘑菇，用适合的大小去不同的地方冒险——她进入公爵夫人的房子发现柴郡猫、前往三月兔的领地参加茶话会，然后拿着金钥匙进入红皇后隐藏的花园。

● 1980 年在伦敦出版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其中的插画展示了爱丽丝吃下蘑菇之后变成不同的大小去往仙境各地探险

20 世纪 60 年代以来，这些关于药水、心灵扭曲和物体变形的情节，经常被解读为使用药物的第一手知识，不过学者迈克尔·卡尔迈克证实爱丽丝的旅程其实和药物无关，蘑菇和大小变换之间的关联来自一本蘑菇毒素报告《睡眠七姐妹》。

在《爱丽丝梦游仙境》写作开始前几天，刘易斯·卡罗尔第一次拜访了牛津的伯德利图书馆，那里存放着当时最新出版的蘑菇毒素调查，莫迪凯·库克的《睡眠七姐妹》。记录中的许多细节变成了小说中的情节，食用蘑菇后变大或者变小很可能来源自其中的一句话——

“食用蘑菇后关于大小的判断通常是错误的，路边的稻草会变成难以跨越的巨大障碍。”

刘易斯·卡罗尔和《睡眠七姐妹》

《睡眠七姐妹》介绍 7 种麻醉品的流行历史，包括杀蝇伞。因为这些药品都有安眠镇静的作用，因此取名叫“睡眠七姐妹”。这是一本通俗的科学写作，色彩斑斓的蘑菇和民间轶事混合在一起，让这部书更像一本小说，在当时得到了广泛的阅读。

至于刘易斯·卡罗尔为什么会在图书馆里被这本书吸引，卡尔迈克也做出了猜测：“他有七个姐妹，他是一个终生的失眠患者。”

《超级马里奥》的开头是什么？马里奥吃掉蘑菇之后迅速变大，然后轻而易举地踩扁了敌人。

马里奥的创作者宫本茂 2005 年接受《商业周刊》采访的时候说游戏的初始想法非常简单：要有一个会弹跳的角色，背景应该是晴朗的蓝天。随后团队开始研究这个想法，最终因为马里奥实在太大，他们决定缩小这个角色，同时又觉得如果角色可以在游戏中变大或者变小会更有意思。

● 吃掉蘑菇变身，砸碎砖块

这个想法把他们引向了一部文学作品，宫本茂开始谈论起《爱丽丝梦游仙境》。

访谈让人们发现了两者之间更多的相似之处——主人公都在五颜六色的大地上奔跑、和毛毛虫、巨龟交谈，追逐兔子。最牢固的证据当然还是蘑菇，马里奥吃下的红白色蘑菇显然是杀蝇伞。

试着点一下马里奥

不过宫本茂并不认同这一系列发现引向的结论。他指出蘑菇和魔法王国之间一直存在某种关系，这才是马里奥需要一个蘑菇才能变成超级马里奥的原因。大小上的变化也许是承袭，但《超级马里奥》对杀蝇伞做出了一个影响非常深远的改动。

也许是受到了平面像素风的影响，杀蝇伞的白色部分原本是一些疣状物，在《超级马里奥》里，它们变成了白色的圆点。直到现在，我们也经常用伞状物加上白点来表示蘑菇。

比如，看看你的 emoji 蘑菇长成什么样。

现在你已经知道 emoji 里的蘑菇是一种著名的毒蕈，在使用的时候就必须格外小心，为此我们准备了示例。

emoji 词条使用指南

不能说“今天吃蘑菇🍄”，因为有毒；聊到魔法话题不必使用魔杖🪄或者女巫🧙🏻‍♀️，一个蘑菇🍄足矣；另外，如果你仔细阅读过上述内容，就自然知道如何解锁更多使用方法：说圣诞快乐的时候，🌲🍄🌲是比🎅🏻更新鲜的方法；生气了可以说：你就像蘑菇一样让人愤怒🥣🍄；形容很有精神：感觉自己力大无穷🍄🤺；梦到仙境不需要♣️♦️🐛🐢🐰♥️♠️这样一长串了，🍄👧🏼🍄即可；也可以用⬇️🍄来表示打电动。

或许你已经知道著名的“布朗尼”的故事。

原文是 Brownie，褐色的东西。用来称呼一种粗糙廉价的巧克力果仁糕点，或者穿褐色制服的女童子军，她们是主妇的助手。也有一种精灵叫布朗尼，穿褐色短袄，欧洲版田螺姑娘，会帮人秘密料理家务。

事实上“褐色”和衣服的颜色无关，“布朗尼”指的是当时的黑人奴仆，这是他们在故事里一直辛勤劳作的原因。“褐色”指的是他们皮肤的颜色。

布朗尼文化的意义也在漫长的使用和流传过程中逐渐变得不那么明确，就像蘑菇一样。

是人类学、神话学、以及现代药学对传说和神话故事进行剥茧抽丝的分析，把被遗忘的蘑菇知识带回了现代社会。这些研究才是这本“蘑法书”魔力的真正来源。

监制：玛鲨

作者：Moon   版式：Andy

插画：力力

① Mushroom and Mankind: The Impact of Mushroom on Human Consciousness and Religion, James Arthur, Book Tree, 2000

② Mushroom, Myth and Mithras: The Drug Cult That Civilized Europe, Carl Ruck, City Light Publishers, 2011

③Fungi, Folklore, and Fairyland, Mike Jay, 2020

④ Sagas of the Solanaceae: Speculative ethnobotanical perspectives on the Norse berserkers, Fatur K. , Journal of ethnopharmacology, 2019

⑤ Shroom: A Cultural History of the Magic Mushroom, Andy Letcher, Faber and Faber,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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